茶是有脾气的。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正静静地坐在窗前,窗外是一望无垠的秋天。一丝丝的风,不经意地从窗隙里穿进来,吹着我和手中的书。我这样坐着已经很久了,我喜欢藤椅,那种用藤条和蓑草编成的椅子,古色古色,有淡淡的乡土味道。就那么坐着,淡淡地,无争无尤,无论窗外阳光灿烂,还是风吹簌簌,都改变不了我的姿势,和我内心的情绪。临窗的桌上放着茶,茶水在水晶的杯子里泛着微黄且绿的颜色,有人世的温暖,也有出世的寡淡,让眼前的秋天既清澈通透又浑沌隐然。
茶是有脾气的。我想到了这句话,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就像我看着在对面楼顶拖着长长尾巴,迈着八字步,不时停下来啄食的喜鹊,我不知道它们在做什么。我没有看到庄稼,没有看到草或者其他,想不出城市的楼层上除了坚硬的水泥还能找到些什么。然而,它们依然津津有味地啄着,不时地抬起头,冲着我淘气地扭动小脑袋,歪着眼睛,像我打量它一样打量我⋯⋯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只有有缘人才能得到,就连一杯茶,在不同人口里也是喝得完全不同,味道各异。我曾和一个异性朋友聊过茶事,她说,她只喜欢白茶,因为白茶不仅数量稀少、制作不易,其滋味鲜醇、香气清雅同样难得一遇。她说,白茶叶张的透明和茎脉的翠绿以及叶底所呈的玉白色更让其显得精致娇艳,超凡脱俗,像一个气度高古的美女,非一般凡俗女子能比。
听她谈白茶竟然与我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最初的印象。随即,忍不了起身从书橱下的柜中重新取出朋友所赠的安吉白茶,再次按法冲泡,稍闷之后,启盖间已感觉到有些不同,旋轻轻一啜,发现味道果真有了改变,充满了清甜淡香的味道,与五个月前的初饮竞有了天壤之别!
我禁不住纳闷,并由此想起之前的夏天。五月时,我受朋友之邀,参于整理一本文化性质的书,每天除了现场参观,就是在城里与乡下之间来往奔波,既要实地考察,又要深入采访,非常辛苦。朋友见了,便给我送了一拎袋包装极精致的安吉白茶,我因茶盒上没有生产单位和地址,而且时间又非常紧迫,未及多想,回家后便随手置于窗前的书桌上。待事情完毕,已是三个月后,茶盒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浮尘,取出银白色的铁皮盒子,竞有微微的温热感。
启封、取茶、注水、洗茶、稍闷,一连串必备的动作之后,茶汤虽慢慢变成了杏黄色,但依旧清澈明亮。悬浮水中的茶叶也很喜人,一芽一叶者有之,一芽二叶者也有,微薄细嫩,绿中带黄,犹如衣袂飘飘,载歌载舞的妙龄女子,妩媚十足,令人心动。我赶紧将泡好的茶置于鼻下,谁知,一股从未有过的气息让我顿时皱起了眉头,我想像不出这醇鲜之香中为何会夹了股盛夏的火气?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茶,不知是让那茶味占了先机,还是我已经对它失去了耐心。随后再喝那茶,不但没有鲜爽清甜之感,反觉得过于辛涩,口齿间也尽是冲人的气息,令我再无细品的兴致,茶叶也随即被我重新包装好,置入书橱!
其实,我太不了解白茶,以前也未喝过这种茶叶,还是在和异性朋友聊过后,才开始关注它。“白茶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唐朝陆羽的《茶经》七之事中,其记载：‘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北宋庆历(1041—1048年)年间：‘白叶茶,芽叶如纸,民间大重,以为茶瑞。"’初读到这段关于白茶的出处,我并未在意,可是接下来我又读到“著名茶学专家、我国茶叶教育体系奠基人之的陈椽教授在《茶叶通史》中指出：永嘉(今温州)东三百里是海,是南三百里之误。《茶经》所载永嘉南三百里是今天的福建省福鼎市(唐时为长溪县辖区)。”我不由得笑了,无独有偶,我曾在之前的一篇茶文章里写过一位作家,他同样弄错过地理方位。原来,不论是什么人,都有被主观意识误导的时候!
“宋徽宗赵佶《大观茶论》：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叶莹薄,崖林之间,偶然出生,非人力所可致,表里昭澈,如玉之在璞,他无与伦比⋯⋯”这是茶盒上的广告,为《大观茶论》的摘句,全句实为：“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胯(绔)而已。
芽英不多,尤难蒸焙,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也。浅焙亦有之,但品不及。”(宋徽宗赵估《大观茶论》)我不喜欢动辄就与皇家扯上关系,尽管,现在从景点到物品总是想方设法地往皇家上靠,似乎只要与皇家扯上了关系,就具有了古远、深厚的影响力。可是皇家的东西太沉重了,作为一个普通的小民,岂是我们所能负载的呢?喝茶嘛,用味觉和心就够了,何必要负那么多的重呢?当然,我不能希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我喜欢空身上路,觉得这样,才有机会带回更多的东西。尽管不喜欢,我还是由此知道了白茶与普通茶树的不同,那“偶然生出,非人力所可致”的品性,足以表明它不但数量稀少,芽茶不多,而且制作起来也不容易。只是,《大观茶论》说的白茶为福建所产,而非浙江,所以,我无法把它与安吉白茶扯到一起,也就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是因地理环境的差异,所以味道各异吧。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当然,事情并非完全如此,毕竟茶为“南方之嘉木也”(《茶经》),既是嘉木,自与普通树木不同,否则茶也不会择地而生了。另外,茶还可食用,有解百毒之效,常品有益健康、长寿,故有茶乃天地之精华之说。由此,我说茶是有脾气的,也是可解的。在和朋友聊完白茶后,我才突然明白个中道理。起初,我接到白茶时,因为精致的包装上除了一则广告,既无生产企业也列经销单位,让我有了对它的轻视；随后信手而放,再无过问,让其备受冷落；最后又使之在向阳的窗户下,饱受阳光暴晒之苦,凡此种种皆是我对它的冷漠,没有给它足够的尊重,让它自身产生了变化,所以,当它报我以冲人的火气,亦是应当的。而后,我将其重新包装,置人书橱下,虽然仍不够重视,却给了它适宜的存放之处,而与平和馨香的书籍共存一橱,对它的脾性当然也有一定的影响,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也由高温降至低温,当茶叶有了适宜存放的环境,自然也就渐渐回到了原初的秉性,故我再次饮用时,味道也就变得不一样了!
唉,原本不该是这样的,这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人生。有些时候,我们往往要在受了不该受的罪后,才发现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而我当初,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从包装上找到安吉白茶的产地,可是,我就是这样地粗心,白白地兜了个圈子。安吉白茶的包装是不相同的,每个生产商,都有其不同的生产标识。在仔细地查看和对比之后,我很快就发现了茶叶的产地——安吉张家山茶叶合作社。
“安吉是浙江西北部的山区县,张家山茶叶合作社座落于著名的竹乡安吉县昆铜乡,有‘川I源五百里,修竹半期间’之说,而安吉白茶,属溪龙昆铜最好。那里气候温和湿润,生态环境良好,土壤中含有较多的钾,镁等微量元素。此外,茶场与竹林相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生产实践表明,大凡四周为竹林或邻近竹林的茶园,所采制的茶叶一般都含有板栗香或蕙兰香,且离竹林越近,蕙兰香越明显。张家山茶叶合作社生产的‘张家山’安吉白茶曾荣获2006年全国首届安吉白茶民间赛茶会金奖、2007年第七届‘中茶杯’特等奖。经生化测定,安吉白茶的氨基酸含量为6.19,高于普通茶一倍,而茶多酚含量为10.7,为普通茶一半⋯⋯”
文字在书里晏然而卧,这篇与安吉白茶有关的文章如同坐在对面的朋友,静静地注视着我。它的喘息平静而匀称,似乎为了不惊动我的沉思。对于这些文字,我倍感惭愧,我是永远达不到他们的高度的,永远无法像它们那样收放自如、宁静如水、物我两忘!
从那至今,除间杂喝了些朋友送的新茶,我大多时间都在喝安吉白茶。现在,茶所剩无已,我却越来越对它有种不舍。但是,我既不烦恼,也不特别在乎,饮茶本就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不应太过执着,而生命也不会因为时间早晚和地位悬殊有所改变,只要早有早的收获,晚有晚的所得就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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